1987年1月17日,作者于约旦杰拉什
1983年9月,侯赛因国王和努尔王后访华,我作为译员参加了接待工作。那是一个秋高气爽、风和日丽的下午,北京机场做好了迎接侯赛因国王和努尔王后座机降落的一切准备工作。
当一架银灰色的客机出现在湛蓝色的机场上空时,机场工作人员通知说,侯赛因国王的专机到了。中方接待人员依次走向停机坪,去欢迎这位来自亚洲西部的阿拉伯贵宾。
一会儿,国王的座机沿着机场跑道滑行过来。我一眼就看出,坐在驾驶舱内握着操纵杆的飞行员不是别人,正是电视上和报纸杂志上经常见到的那张熟悉的面孔。我不禁高声说:“快看,是侯赛因国王亲自驾驶飞机!”
侯赛因国王、努尔王后与他们四个子女的合影
过去,我听到过许多关于侯赛因国王驾驶飞机的传说,有的文章介绍了他学习飞行技术的详细过程;有的媒体称他是能进行花样飞行表演的驾机能手;有的杂志和书籍绘声绘色地描写了他甚至能进行低空飞行的一些神奇经历;有的报纸报道了有关他为一些访问约旦的国家元首亲自驾驶飞机去亚喀巴参观访问的消息。但百闻不如一见,这次我亲眼看到侯赛因国王坐在驾驶舱内,而且是坐在正驾驶的位置上,还穿着一身引入注目的飞行衣。
在侯赛因国王访华的日子里,我有机会听到他谈论飞行。他不仅喜欢驾机,而且喜欢欣赏经验丰富的飞行员的实际操作。在北京各地参观访问途中,侯赛因国王曾多次走进专机驾驶舱,坐在飞行员身旁,一边观看操作,一边同机组人员亲切交谈。侯赛因国王对飞机性能和飞行技术都非常内行,且又平易近人,所以大家都不感到拘束。
一位国王是怎样成为一位技术高超的业余飞行员的呢?他在不同场合多次谈到自己学习驾机的初衷和过程。侯赛因国王说,他小时候有两个爱好,一个是摄影,另一个是驾驶飞机和汽车。他曾收集了各种各样的飞机图片,有歼击机、轰炸机及各种客机。他把这些图片贴在一个大照相簿里。
1952年,年仅17岁的侯赛因接替患病的父王,就任约旦哈希姆王国国王。同年9月,侯赛因乘坐指挥约旦空军的空军中校费希尔驾驶的飞机到耶路撒冷去视察部队。在归途中,侯赛因产生了驾驶飞机的念头,他向费希尔中校提了许多关于驾机飞行的问题,并提出要亲自试开一下。两天以后,当费希尔送侯赛因去马弗拉克的时候,侯赛因再次提出与他一起驾驶飞机。
这一秘密传到侯赛因母亲泽扬太后那里,泽扬太后及其他一些王室要员公开反对侯赛因学习开飞机。侯赛因不甘屈服,顶住来自家庭、王宫和政府的压力,发誓要学开飞机。最后,他的家庭总算勉强同意了他的要求,但坚持绝对不许他单独飞行。
1953年5月2日,侯赛因刚到法定年龄,便举行了登基仪式,正式行使国王权力。同年6月,他便开始上第一次飞行课。在整整一个小时的课程中,教练戴着侯赛因做了奥斯特式飞机能做到的各种盘旋、转弯、翻跟头等高难度动作。课程结束时,侯赛因感到头晕脑胀,反应十分强烈,踉踉跄跄地走下飞机。在这种情况下,他表现出顽强好胜的性格和拼搏精神。那年夏天,侯赛因在炎炎烈日下每周学习飞行技术多达5天,有时甚至6天。由于他训练刻苦,一个月后,他不仅熟悉了飞机上的仪表设备,而且掌握了飞行技术。他想单独飞行,但遭到拒绝。
不久,侯赛因终于找到了单独飞行的机会。一天,他看到机场发生事故,机场人员都忙于调查和处理那一事故,他趁乱悄然爬上他的鸽式飞机,发动了引擎,向跑道尽头滑去,直刺蓝天。这时,机场上所有人员都被吓得惊慌失措,纷纷跑到指挥塔上,眼巴巴地望着他在空中飞行。从那以后,侯赛因获得单独飞行权。后来,侯赛因学会了驾驶喷气式飞机。1958年,他又学会了驾驶直升机。
侯赛因国王执意学习飞行的一个重要原因是,他怀有填补约旦航空“真空”的强烈责任感。他继位时,约旦既无自己的空军,又无自己的民航事业,这种状况使他忧心忡忡。他强烈意识到,对于处在中东战略要地的约旦来说,建立一支拥有实力的强大空军实在太重要了。那时他认为,约旦之所以不能有效地保卫自己的领土,就因为没有一支自己的空军。在祖国遭受袭击的情况下,总是依靠外国空军的援助,不是明智之举。同时,他意识到,对于约旦这样一个独立国家来说,开创、发展自己的民航事业也是必不可少的。他要体现约旦的国格。
侯赛因国王执意学习飞行的另外一个原因是,他希望以自己选择的方式从事国王职务,过一种自己爱好的生活。这位血气方刚的国王要充分体现出自己的人格。他作为一国君主,日理万机,工作十分繁忙。有时候,他觉得有些工作太单调乏味。遇到形势危急时,他要夜以继日地工作。在这种情况下,他迫切希望从现实的世界中超脱出来,哪怕一小时也好。飞行就成了他实现这个目标的最佳手段,对他来说,在万里长空驾机飞机是一种很好的运动,也是一种独特的休息和享受。
1983年9月,约旦前国王侯赛因与努尔王后访华,参观上海少年宫。
他说:“每当我乘坐上飞机,总要长长地出一口气,感谢真主,在这时我才成为自己命运的主人。高高地在天空飞行,这对我来说,就意味着一种自由。”他一有空余时间,便驱车奔向机场,跳进机舱,发动引擎,飞上蓝天翱翔。他风趣地说,在蓝天上兜几个圈子,翻几个跟头之后,作为一个国王的忙乱、工作的劳累及遇到的困难就会顿然消失。这时候,他感到好像独自一人在腾飞,心情变得非常舒畅。
在侯赛因国王的熏陶和影响下,他的胞弟哈桑王储不仅学会驾驶各种飞机,还学会了跳伞本领。在国王的同意和鼓励下,他的长子阿卜杜拉亲王也成为一名驾机和跳伞能手。他的次子费萨尔亲王毕业于英国皇家军事学院,攻读的主要科目是军事飞行。回约旦后,他在约旦空军任中尉飞行员。
国王的女儿阿伊莎公主开始拜哥哥阿卜杜拉为教练,1985年穿上军装,成为约旦第一位女兵。这位金发碧眼的窈窕淑女经过艰苦训练后,也成功地飞上了蓝天。她不仅学会驾驶飞机,还学会跳伞。她是约旦有史以来第一位跳伞姑娘,还曾获得金翼降落伞奖章。阿伊莎还是世界上第一个在英国桑赫斯特军事学院进行过严格训练的公主。她回约旦后,被授予中尉军衔。努尔王后受他父亲的影响,本来就熟悉飞机。因此,人们都说,侯赛因国王一家可被誉为飞行世家。
作者简介
时延春 1942年2月出生于山东;1965年北京外国语学院毕业后到外交部工作,历任中国驻也门大使馆和外交部翻译室阿拉伯语议员,中国驻民主也门大使馆随员,中国驻埃及、约旦大使馆二等秘书、一等秘书,外交部亚洲司处长,中国驻利比亚大使馆政务参赞,中国驻亚丁总领事,中国驻也门、叙利亚大使。
根据《维也纳外交关系公约》,各国都可以拥有并派遣“外交信使”,作为在本国政府,驻外使领馆间传递外交文件邮袋的使者。外交信使在持有官方文件执行职务时,不受任何形式的搜查、逮捕或拘禁,享有人身不可侵犯权和完全的外交豁免权,这正应了那句老话--“不斩来使”。
大学毕业后进入外交部,我有幸成为一位外交信使,到过近一百个国家出差。对于刚刚走出校园大门不久的我,有机会得以行万里路,周游列国,增长见识,开拓眼界,实在是人生的一大幸事。在几年的信使生涯中,工作之余,既饱览全球各地风情,名川大山,也去过普通游客很少涉足的亚非拉美偏远小国,亲历目睹了许许多多的奇闻趣事,大大丰富了我的阅历。兹将几桩趣事记录于此,与大家分享。
外交信使生涯轶事拾遗(之一)
1985年春节之前,我和老信使孙春业结束尼泊尔、斯里兰卡和马来西亚等国的东南亚之行,在曼谷度过大年初一,急切地准备赶回北京过年。
不料,行前被民航工作人员告知机票被取消,原因是航班上有“要要客”(VVIP)乘机。我们归心似箭,闻讯后不愿推迟,随即与民航代表处据理力争,称我们也是要要客,重任在身,必须完成任务,如期回京。几经周折,民航代表处终于保留了我们的座位。
春光和煦的曼谷街景
大年初二,乘着亚热带和煦的春光,我们驱车来到廊曼机场。一上飞机,走进头等舱,就看见两位气度不凡,皮肤皙白,体型富态的中年人,一人一排,正在看报,似乎有意遮挡着脸,靠窗坐在头等舱的一侧,与坐在中间一排的几位肤色黝黑,个头矮瘦的典型东南亚年轻人,形成鲜明对比。等我们在与他们相对的另外一边靠窗落座,开始品尝空姐送上的清凉冷饮时,我们扭头细看,才发现这两位看上去更像华人的乘客,原来不是别人,正是大名鼎鼎的“红色高棉”的领导人波尔布特和英萨利。那几位柬埔寨年轻人,显然是他们的警卫人员,仿佛形成一个保护圈,坐在他们周围。整个头等舱内,除了波尔布特一行,就是我和老孙两人。
飞机很快起飞,一路上波、英两人一言未发,或低头看报,或闭目养神;他们的随从更是沉默寡言。几个小时的飞行就这样在沉闷中度过。飞机刚刚落地,就有人登机,将他们迎接下去了。由于我们是唯一一波同行的VVIP,自然紧随其后下了。等我们开始走下舷梯时,看到波尔布特一行,乘着一辆考斯特专车,已经绝尘而去。
这就是我多年前信使生涯中的奇遇之一。
外交信使生涯轶事拾遗(之二)
记得是1989年1月的一个的傍晚,我们从约旦起飞,准备前往下一站伊拉克首都巴格达。与我同行的是川籍老信使田湘,老田为人谦和,幽默有趣,我俩相互照顾,配合默契,经常用四川话说笑,一路上轻松愉快。在约旦期间,去过与以色列遥遥相望的死海游泳,体验“永不沉沦”水上躺平漂浮;还驱车二百余公里,去到深藏在沙漠里的世界文化遗产佩特拉古城,领略了阿拉伯特有的罗马式建筑,气势恢宏,印象深刻。
以罗马式建筑闻名天下的约旦佩特拉古城
一到安曼机场,我们立刻有了一种与观光旅游时迥然不同的异样感觉,到处是荷枪实弹的军警人员,安检比平时要严格得多。担心安检升级,会耽误我们登机,于是我们决定不去头等舱休息室,直奔登机口。半道上,有一位个头高大的洋人友好地与我搭讪,听说我们是要飞往巴格达后,用浓重的澳大利亚口音大声笑道“真勇敢!“(Courageous men!)。真是过五关斩六将,经过层层安检,我们终于登上了预定的波音737约旦皇家航空公司(Royal Jordanian Airlines)RJ812号航班。
安顿落座后,漂亮端庄的约旦空姐,和蔼可亲地给我们送上湿毛巾和香槟饮料。我则一如往常,先抓了一本装帧精美的航空杂志,埋头翻阅起来。 此时,坐在里座的老田突然用胳膊肘捅了我两下,并用四川话轻声对我努努嘴说“法特,法特”。我被搞得莫名其妙,但顺着他的目光一抬头,顿时惊呆了,那位头戴标志性提花头巾的阿拉法特,在几个保镖的前呼后拥下,匆匆从我身边疾步而过。有趣的是,这位赫赫有名的巴勒斯坦解放组织主席并没有在头等舱停留,而是径直往经济舱方向往后走去。阿拉法特及其随行刚刚步入机舱,机组人员迅速关上了舱门,飞机旋即开始向跑道滑行。
这时老田和我相视一笑,低声说道,这下完了,我俩只能听天由命了,要是以色列情报机构摩萨德掌握了阿拉法特此行的信息,搞不好就得陪着他一同去见真主了。但我又禁不住好奇,很想去面对面,好好看看这位叱诧风云、可能获诺贝尔和平奖的传奇人物。飞机起飞后不久我就起身走向经济舱,没想到在头等舱与经济舱的接口处被一位保安人员拦住,不让我过去,只好悻悻然返回座位。飞行中,我发现阿拉法特曾经到头等舱上过一次厕所,但也都有保镖守护在侧,无法靠近。
我们此行,正值第一次海湾战争前夕,中东地区局势风云变幻,各种有关可能开战的谣传甚嚣尘上的特殊关头。侯赛因国王在位的约旦是当时中东地区可以斡旋于阿拉伯世界和西方各国之间的重要和平力量,萨达姆大权独揽、一手遮天的伊拉克则是该地区最大的安全威胁;处在与以色列最前沿的巴勒斯坦的地位极其特殊微妙。
尽管我们对当时的中东政局的背景知之甚少,但突然间与巴解组织领导人如此近距离相遇,置身同一架飞机,顿时真切地感受到世界之小,地球上任何一个角落发生的事情,似乎都可以和我们每个人息息相关,密不可分。
约旦与伊拉克比邻,不到一小时的飞行,还没有等我们把香槟和坚果小吃消灭,就在这样的浮想联翩中匆匆过去了。飞机穿过夜幕,平稳地降落在了巴格达机场。我们收拾好行李,正起身等待机组人员开门,发现阿拉法特蓦然站在我身边,这位神秘莫测的风云人物,个头不高,笑容可掬,显得是那么平和平常。我跟他对视一笑,很自然地相互握了一下手。他的手竟是如此的纤细,仿佛是女人的一样柔软,完全不像四处组织武装暴力的领导人。这时机舱门打开了,阿拉法特被引导簇拥着首先走出机舱,有人已经在门口等候,我们猜想可能是萨达姆的儿子或是萨达姆最信任的高官。
这就是我多年前信使生涯中,又一次极具戏剧性的奇遇。
外交信使生涯轶事拾遗(之三)
环球旅行总是让人感到获益匪浅,又会出人意外,令你在若有所“失”中重获你曾经在书本上学到的知识。今年,我的生日便是在不同的国际时区变更线之间穿梭往来中悄然“丢失”了。
笔者生于29年前的7月28日。 29个春秋过后,有幸有机会飞越南太平洋,作大洋洲之游。7月27日晚新西兰时间22时许,我告别了这个水草肥美,小巧富庶的岛国,由奥克兰飞往西萨摩亚。
经4小时飞行后,抵达西国首都阿皮亚,这时时光倒流,我的日历上显示时间回到了凌晨2时。原来,新西兰位于国际日期变更线以西,西国则处在变更线以东,两地时间有整整一日之差。
稍事休息,东方既白,我便乘着游兴开始驱车饱览西国风光。由于西萨摩亚是波利尼西亚群岛中一个仅有16.2万人口、陆地面积2934平方公里的蕞尔小国,仅一日功夫便“周游”了全国。
风光迤逦的南太平洋岛国西萨摩亚
尽管如此,西国那一望无垠的椰林沙滩,健美淳朴的萨摩少女,清澈可人的天然浴池……却令人流连忘返。遗憾的是,时值当地冬天旅游淡季,航班有限,只好选乘当晚22时的班机,赶往下站—斐济。
经过3个多小时的飞行,“太平洋航空公司”轻盈玲珑的螺旋桨飞机穿过夜幕,又把我载回到国际日期变更线以西的斐济首都苏瓦,走下舷梯,苏瓦机场上高悬的大钟刚刚敲过了12下,斐济人的日历此刻翻到了公元1989年7月29日!
呜呼!我的生日,7月28日,就这样在这次匆匆的行程中“丢失”了。当然,我对此并无遗憾;相反,我仿佛因此永远年轻了一岁,我会永远欣喜地记起这个“丢失”了的生日。
(此文根据刊载于《世界知识》1989.18期的拙文《我“丢失”了的生日》略加订正修改)。
《世界知识》1989.18期《我“丢失”了的生日》原文复印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