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周梦蝶

    亳州出名人，亳州出美酒。

    在亳州这片蕴才积盛、土沃水美之地，名人和美酒几乎是相伴而生、相辅而成的。打开亳州历史，从那发黄的书页间飘出的一定有着缕缕浓郁的酒香。酒涵养和陶醉了名人，而名人又为酒不断注入了新的文化元素和精神营养。名人与美酒，就像才子与佳人，侠士与剑侠，高山与流水，留下了许多个缠绵悱恻而又荡气回肠的故事。而其中的一些片断，则如那挂杯的玉液，晶莹剔透，浓郁悠长。

    经典片断之：庄周晓梦迷蝴蝶

    出生于涡河岸边的庄子，战国时期蒙（蒙城）人，我国著名的哲学家，他是道家学说的主要创始人，也是中国酒神精神的滥觞。

    庄子喜饮酒，而且品酒、论酒。《庄子》一书关于酒的论述就有几处。“饮酒以乐为主”，“饮酒以乐，不选其具矣”，就是说饮酒以高兴快乐为第一，饮酒的目的是获取快乐，至于用什么酒具就无所谓了。他对孔子“醉之以酒而观其侧”，故意灌醉他，观其本性的做法进行嘲弄，认为这不是作为一个君子应该有的气度。他自称“卮言”，“卮”是饮酒用具，“卮言”即酒中之言，是从“无己”、“无功”、“无名”的精神状态中表述的，是酒后自我精神的自由流露。庄子在《天下》中有“以卮言为曼衍”，是说酒后的话才是本真的，才符合自然之道，才可以统领其它言语，其实就是原始酒神精神的体现，呈现的是醉，是审美情绪中完美的内在冲动的极境，是忘却自我，将生命融入宇宙的飘然境界。

    一日，庄子携着装满了酒的葫芦，信步出游，来到漆园听雨亭，他为眼前的春光所陶醉，开情畅饮，醉倒在听雨亭内的石凳上。接着，“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蝴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庄子·齐物论》）。

    庄子醉后卧的样子很美，如文人书房里悬挂的充满禅意的水墨画；庄子醉后的梦境很美，有扑棱着翅膀的蝴蝶作为永恒的意象；庄子的这段文字很美，这是他酒醉后“俄然觉”的“卮言”。庄子醉了，而他这一醉，醉出了一个千古蝶梦；这一梦，梦出了一个哲学命题；而这一命题则留下了让人类为之兴奋又为之沮丧，为之迷惘又为之觉悟的关于自然、关于生命、关于世界的思考，如纯粮原酒，甘醇馥郁，无穷回味。

    经典片断之：曹操把酒大飨台

    公元202年（建安七年）正月，谯，酒香、欢呼、军马与春天的气息相互交织着，笼罩着麦苗正在返青的旷野。

    曹操回家了。这是他在擒杀吕布，大败袁绍，取得官渡之战胜利后，率领他的胜利之师回到家乡。

    经历了几多沧桑与战火，也经历了几多生死的较量，曹操对家乡父老的感情如陈酒一般凝重而醇厚。他在谯城东南郊建起八角形的大飨台，上筑大飨堂，他要在这里大飨家乡父老和六军将士。

    曹操懂酒、爱酒、敬酒、劝酒、惜酒。他深得酒之尊，东汉建安元年，他将家乡“九酝春酒”晋献与献帝刘协，并上表《九酝酒》制法；他深得酒之雅，对酒当歌，横槊赋诗，开创了一代酒风与诗风；他也深知酒之乱，面对连年饥馑，他下令禁酒，以严政令，匡正世风。而如今，官渡之战大胜，他要捧出家乡美酒，与家乡父老及六军将士开怀畅饮。

    “旌旗蔽原野，军中歌舞忙。父老与六军，欢呼声何扬！”，这是清代诗人描述的大飨时的场景。站在大飨台上，曹操把酒临风，慷慨陈词。庆祝之余，他颁下《军谯令》，明示对伤亡将士要给予抚恤，并举杯为阵亡英雄杀牲祭酒，将鲜血与美酒倾洒于大飨台下。顿时，浓烈的酒香在空气和阳光中升腾，染红了脚下的土地，点燃了将士们的激情。而酒所蕴含的各种情绪：胜利归来的喜悦、饱蘸乡愁的亲情、犒劳将士的豪放、祭奠烈士的悲壮都在曹操身上，在这大飨台上，得以倾情地交融和绽放。

    千百年来，大飨台前的田地里，生长着一种独特的萝卜。萝卜通身紫红，表里如一，如翠如玉，清脆甘甜，且只产于大飨台附近，据说这是由于曹操倾洒血酒浸染所致，故名为“穿心红”。

    经典片断之：嵇康醉倾如玉山

    在中国历史上，饮酒醉态最美且有文字记载的当数魏晋时期的嵇康。

    《三国志》记载：“时有谯郡嵇康（出生于涡阳一带），文辞壮丽。好言老庄，而尚奇任侠。”是说其文美，而《世说新语·容止》则说其貌美和酒醉之美：“嵇康身长七尺八寸，风姿特秀，见者叹曰：‘萧萧肃肃，爽朗清举。’或云：‘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山公（山涛）曰：‘嵇叔夜（嵇康字叔夜）之为人也，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其醉也，愧俄（巍峨）若玉山之将崩。’”

    嵇康风姿俊美，人们用“玉山”比喻他。嵇康善饮，饮后常醉，醉酒之后摇摇晃晃常自倾倒。后遂常用“玉山自倒、玉山倾倒”等形容醉酒、醉态。李白《襄阳歌》诗：“清风朗月不用钱买，玉山自倒非人推。”孔尚任《桃花扇》第六出：“金樽佐酒筹，劝不休，沈沈玉倒黄昏后”。看来，嵇康醉酒后的“玉山倾倒”之态，成为后世文人雅士争相讴歌和效仿的经典。

    其实，嵇康的“玉山倾倒”更是一种精神之美。他畅饮的不仅仅是酒，而是中国传统文化的审美之大成。我们可以想象，“七贤”们聚在一起，有竹林，有琴声，有山泉，有诗文，有奔腾的思想，加之清冽的美酒，简直就是一幅唯美的中国山水人物画，在这种环境下饮酒，可谓酒之大幸。

    “酒中念幽人，守故弥终始，但当体七弦，寄心在知己。”嵇康在《酒会诗》提到了对“幽人”的思念和对“知己”的友情，而这种情感的载体就是酒和琴（七弦），这是他生命的寄托，直到他被司马集团陷害最终走上刑场。

    公元263年夏，夕阳将洛阳东市刑场染成了惨烈的红色，摆在临刑前的嵇康面前的是一壶酒和一张琴。他缓缓望了一眼西沉的太阳，伴着朋友的悲伤，政敌的窃笑，从容地喝下三杯酒，弹起《广陵散》。千古绵延，斜阳凝血。悠悠的琴声与清冽的酒香，将嵇康生命的旗帜插上了美学的高山之巅。

    经典片断之：陈抟醉睡辞美人

    陈抟，自图南，号扶摇子，宋太宗赐号希夷先生，亳州真源人，道教至尊，世称“陈抟老祖”。

    陈抟年少时，好读经史百家之书，一见成诵，悉无遗忘，颇有盛名。然“数举不第”，且厌倦唐末五代之乱，又所交往者多高道隐士，因此逐渐形成“出世”思想。从后晋至后周，寄情山水，凡二十余年。

    像许多游历山水的高士一样，酒似乎是他与天地独往来的伴侣。陈抟在武当山修炼时，服气辟谷，日饮酒数杯；陈抟也酿酒，《亳州志》记载有“希夷酒”，相传是采用他创造的酿酒法酿成的。

    后唐明宗皇帝闻听陈抟高名，御笔亲书派使者持诏征他出山。陈抟只得来到洛阳谒见天子。他入朝不拜，满朝文武大惊失色，明宗却不怪。后将他送到礼贤宾馆。陈抟早晚只在蒲团上打坐。明宗三番五次去看望，有时恰好逢他睡卧，不敢惊动他，就回去了。明宗知道他是一个异人，对他愈加敬重，想让他担任要职，陈抟不答应。丞相冯道向明宗建议说：“眼下正值风雪交加之际，陈抟独坐蒲团，必然寒冷。陛下可派一使者，带上一坛佳酿，再选美女三人送他佐酒暖足。他如喝了酒，要了美女，不愁他不接受官爵！”于是，明宗派人从宫中选出妙龄少女三人和整坛美酒送去，陈抟欣然收下。

    美酒，美女，陈抟。这一夜，陈抟畅饮，大醉。第二日，明宗以为目的达到，派冯道前去加封官爵，但只见三位美女在房中，早已不见陈抟踪影。冯问：“陈抟先生哪去了？”美女说：“陈先生喝完酒倒头便睡，五更时才醒，他说我们一夜辛苦，无物相赠，于是就题诗一首，让我们回复天子，然后就飘然出门而去。”

    冯只好领三个美女回朝见驾。明宗一看，那诗写的是：雪为肌体玉为腮，多谢君王送得来。处士不兴巫峡梦，空烦神女下阳台。

    诗中字间，酒香依稀。明宗叹息不已，派人四处寻访，杳无消息。

    经典片断之：薛蕙常乐醉流霞

    薛蕙爱郊游，爱牡丹，爱诗文，也爱美酒。告别了官场的凶险，远离了名利的角逐，淡去了世俗的荣辱，进士出身的明朝重臣薛蕙辞官还乡后，过起了看庭前花开花落、望天上云卷云舒的恬淡生活。晚年，能够爱己所爱，是他一生之大幸。

    薛蕙祖居亳州城内薛家巷。12岁就能诗能文，于书无所不读。明正德九年（1514年）甲戌进士，授刑部主事。因谏武宗皇帝南巡，受廷杖夺俸，引疾归里。后复起用，任吏部考功司郎中。薛蕙性情耿直，明嘉靖初，朝中发生“大礼”之争，薛蕙撰写《为人后解》《为人后辨》等万言书上奏，反对皇上以生父为皇考，招致皇帝大怒，被捕押于镇抚司。后赦出，返乡。

    薛蕙在家乡城南买地营造了一片园林，名退乐园，后改名为常乐园。园内文石玲珑，竹树葱郁，尤其广植牡丹名品，春暮开放，灿若锦霞，引行人止步，叹为观止。薛蕙经常呼朋唤友，徜徉于花香书韵之间，饮酒赋诗，“休论河朔饮，讵似醉流霞“，“空对玉壶连月醉，漫拈采笔记花开。”

    漫步在常乐园中，家乡的美酒让薛蕙“来游行乐地，不惜醉山公”，不断地催生着他的诗兴雅致。他留下的诗文逾二百篇，其中与饮酒有关的多篇。无酒不成文，无酒不成乐。出去郊游，他“置酒命交游，巾车向城郭”，“醉来愁仿佛，只作画中行”，“径须成一醉，莫遣酒行迟”。朋友们聚在一起，他“相逢判一醉，钱刀非所惜”，“却拚长夜饮，更赋早春诗”，“客醉北堂上，花生夜户中”。身体即使不舒服，他也不用治疗，“病因闲自疗，春与醉相宜”；酒喝多了，他美滋滋地小睡一会，“午梦初醒卯酒消，不知风雪已终朝”；怀念昔日旧友，“今朝一樽酒，最恨不同持”，“援琴写哀弄，停觞罢欢酌”。

    美酒，牡丹，田园，让薛蕙忘记了官场上的荣辱与沉浮，让他找到了毕生的自由与快乐，“唯余对酒时，暂作伸眉客”，“借问煎熬催白首，何如潦倒醉青春”。常乐园成了他永恒的精神家园。

    经典片断之：老乐宴酒亳城下

    出生于涡河岸边的张乐行，人称张老乐。在贩盐之前，与人合伙开过槽坊，身体里流动着酒的火热与刚烈。

    因豪爽仗义，乐善好施，南来北往的朋友、生意场上的伙伴、跟随他的混混，隔三差五便在张家的宽宅大院里，饮酒吃肉，推杯换盏，日子倒也过得逍遥快活。张乐行聚捻起义时已年过四十。清朝末年，社会的风云激荡把张乐行推到了风口浪尖，揭竿聚众、驰骋疆场，成就了他雄壮而又惨烈的后半生。

    咸丰三年，张乐行率军与太平军一起开往亳州，州官孙椿闻讯关门坚守，备好粮草火药，严阵以待。张乐行与太平军首领李开芳骑马绕城三圈，看到高大的城墙，宽阔的圩沟，感到强攻不是办法。张乐行突然想到亳州古时有城外通到城里的地道，如能找到，从地道进入城内，岂不是出奇制胜。于是他们寻找老人，打听地道出入口。终于，从一位白须老人口里打听到了这一秘密。

    于是，在端午节这天，捻军同太平军在亳州城外大摆筵席，搬出本地的原浆好酒，将士们划拳猜酒，开怀畅饮，好不热闹。随着酒香飘过城墙，那边守城的官兵眼巴巴地望着，羡慕不已。后来，州官孙椿认为对方白天喝多了，晚上不会再有攻城的可能。于是天黑以后，守城的大小官员们躲在城墙洞里，也运来了好酒，喝个大醉。而此时，张乐行的兵士们却从城外由地道潜入了城内，如天降奇兵，把孙椿的官兵们杀了个落花流水，亳州城被攻克。

    捻军从地下道入城的故事，或许只是一个民间传说。然而，在攻城的当天，张乐行与将士们为迷惑敌军在亳州城外饮酒，却为众人证实。现在想来，那时的场面一定是宏大而热烈，冲天豪气与飘逸的酒香在空气中荡漾。在端午阳光的照射下，汗珠、酒滴在将士们的强壮的肌体上滚动，闪烁着晶莹而兴奋的亮光。这一幕连同张老乐的许多故事，至今仍在民间口口相传，如窖藏原浆的酒香，浓冽，传奇，厚重而又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