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居阿拉伯国家,要想锻炼身体,并不是件易事。首先要忍受当地人奇异的目光。他们没有锻炼意识,尤其是妇女,她们外出大袍披身,黑纱蒙面,走路连大步都迈不开。要是看见一个中年妇女在大街上跑,人们会以为她神经不正常。但是要到运动场去锻炼,必须走很远的路。
在突尼斯城时,我住在老城区的老居民楼里。一大早出门,穿过狭窄的老巷子,跨过铁路桥,经过长途站,和刚刚下车的牧民女、绿洲汉们擦肩而过,到更远的一个简陋的足球场去锻炼。

大马士革老城墙与巴勒达护城河之间的小公园,是我踢足球(松花球)的地方,城墙上的一个个窗孔是居民的住房,我的住处就在其中
盆地式的大足球场周围长满了杂草,坡顶上高速公路环绕,坐在大巴里的乘客和骑摩托的人们,转着圈地盯着我,看场地上唯一的中国女人在耍拳踢腿,在飞跑着追一个矿泉水瓶子。这矿泉水瓶子是我的土足球,里面装的是沙子。这叫利用地形地物,不费事,不投资,就地取材,就地装沙子,简便易行。土足球分量重,踢出去飞不远,最适合练脚力。我一个人玩得很起劲,片刻大汗淋淋。踢完了“球”也不必带回家,把它丢在草丛里,不会有人捡。我爱上了我的土足球,要是有几天不踢土足球,我会感到周身不舒服,腿脚也不利索。
冬天雨季到了,足球场积水成湖,成群的海鸥在上空盘旋,鹭鸶在水边慢悠悠地迈着大步觅食。蓝天、白云、海鸟,陪衬着棕榈树和枣椰树,构成一幅美丽的图画。可是我锻炼不成了,必须到更远的地方去找新的场地。我来到山坡下一个刀切似的断壁停车场。这里背山面海,地上铺着粗沙砾,雨后没积水,是个锻炼的好地方。山坡上白色的墓碑林立。每逢主麻日的早晨,扫墓的穆斯林,在浓雾中诵读着《古兰经》。他们静静的坐在墓碑旁,陪一会儿已故家人。我踢着土足球,浑身冒着热气,他们彬彬有礼的向我打着招呼。 乌云跑马,阵雨把我赶到了林子里。雨霁,我踏着路边的积水,从灌木丛中经过。林畔里长满了野苋菜,阿拉伯人叫它“虎背子”,每次回家我总要带回一大把。自采的“虎背子”比市场上的干净、鲜嫩。用它炒菜,下面条特别香嫩可口,并且营养丰富,所以我叫它“生命草”。
一九九八年我住在大马士革城南礼拜门,每天早上去圣贤寺旁的马基德体育场锻炼身体。有一段时间,我北上去幼发拉底河流域写生,因为走路爬山多了,双脚生起了红包,回大马士革后,我一瘸一拐地去了两家医院,跑了几处药房,最后还开了一刀,说是取样化验。此时我想起了民间偏方:清热解毒的蒲公英。马基德体育场草坪上有蒲公英。叙利亚人叫它德夫达夫。他们不知道它能吃。见中国人采着吃,很好奇。草坪上的蒲公英,叶子又大又嫩,我去锻炼的时候,叶子上还带着露珠,锻炼完了,我还采着一大把带回去,当蔬菜吃,或凉拌,或炒菜,或下面条,生吃也很爽,虽然略有苦味,那是药性所在,那是清火的。我吃了蒲公英,治好了我的脚,感谢大自然的恩赐。蒲公英不仅治病,还成了我的好朋友,我把它纳入我的每日三餐。就地取材,现采现吃。在现时代,生态污染严重的时代,纯天然,没有农药和化肥的野菜是餐桌上的“蔬菜大王”。
后来我去了也门、突尼斯和约旦,走了好几个国家不见蒲公英。我怀念大马士革的蒲公英。
2003年夏,我回到大马士革,住在曼基富人区工业部长的官邸,论生活条件,那没说的,空前的优越。但是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对门的吉拉大运动场。我将从那里得到更好的锻炼。真是天赐福田啊!每天日出前我跑步横穿高速公路,5分钟即达运动场大门。在大足球场里先跑上两圈,接着在网球场外,继续踢我的土足球。场地换了,土足球也改进了,一公升的矿泉水瓶子换成两公升半的大可乐塑料瓶子。这里地盘小,我必须装更多的沙子,让土足球更重些,避免飞出墙外打着行人。两个大足球轮着踢,是需要很大力气的,常常是发出吼声为自己助威。有时踢完了“球”,在松林里练练功,偶然一撇,我发现了蒲公英。啊!久违了的老朋友。我边采边想,工业部长家的万国饭,比不上我的蒲公英。那些俄罗斯的、法国的、西班牙的、墨西哥的汤菜大杂烩,无盐无味无色,吃到嘴里满口菜渣,怪难吃,哪有蒲公英滋润。有一次部长夫人问我:“你脸上擦的什么?”什么也没擦。”我说。“为什么那么光亮?”“吃野菜呀,它胜过你的高级化妆品。”我们俩哈哈大笑。蒲公英能美容,一点也不夸张。
春天里,我住在大马士革老城里的一处千年老宅里,我住的石室的后山墙是老城墙,墙外的吊脚窗下是围城小花园。每天早晨我就在这锻炼,这里闹市深山,松林草地上锻炼。这里没有矿泉水瓶子。我就踢松花球,它是最轻量的土足球。我在松林小道上,我跑松花飞,人们以为我在跑步,其实我是在踢“新土足球”。
鲜花盛开的早春,我寻找地中海边的黑鸢尾,在附近的苏法尼公园里我发现了它。公园里不仅有奇花异草,还有秋千、篮球场等体育设施,更让我欣喜的是我还发现了多年不见的蓟蓟菜。锻炼、写生、采野菜,三全齐美我高兴极了,于是晨练就选在这里。一大早我抱着写生本子,走出老图马门,迎着桔红色的霞光,踏着金光闪闪的罗马大道,奔向巴达河畔的苏法尼公园。在这里我拥有三个土足球。我们在圆形的甬道上我和“土足球”你追我跑,像暴风雪到来之前的牧人和他的羊群。我的球艺也有所提高,两只脚的前后左右,四面八方都能击球。再说土足球们,他们能飞能跑能打旋,还能上台阶,我们配合默契得心应手。
叙利亚的《体育与青年》周报还采访了我和我的土足球,并且还有照片登在二零零四年第十九期上。踢完了球,小伙伴们跳到河边灌木丛里休息,我坐在喷泉边画黑鸢尾。旭日的柔光烤着我的湿衣裳,画完了衣服也干了。紧接着回到我的童年----挖蓟蓟菜。真没想到在异国他乡还能见到蓟蓟菜。那红边绿叶白根的蓟菜芽,清脆可口,是家乡早春最美的菜肴,还是清热解毒、明目的药膳。蓟蓟菜是我童年的伙伴,放学后我提着小篮子和小同学们连蹦带跳地奔向村南,去挖蓟菜芽。家乡有句口头禅:“蓟菜沾酱,赛过皇上。”
土足球伴我渡过了旅途中金色的早晨。他们给了我充沛的精力,助我走向阿拉伯,走进阿拉伯,去实现采风、写生的夙愿。在约旦王国的佩特拉,我能一股气登上八百多石阶,上到哈里斯皇宫。弹跳下山仅用了一刻钟。登山旅游者们有中青年人和赶毛驴的贝都因人,在陡峭的山路上,他们一个个全被我甩在背后。当他们用奇异和羡慕的目光看着我时,我想他们根本不会猜到我的真实年龄!此时此地我内心的优越感,别提有多么殊胜了。我感谢土足球,我的小兄弟们给了我实实在在的脚力,让我登山下谷如履平川。至于野苋菜、虎背子、蒲公英和蓟蓟菜,她们又是我贴身的小朋友,是我保命强身的营养素和解毒抗病的生命菜,他们都是我神秘可爱的旅伴。(文/图-杨明威)